A级草饲羊肉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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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AO] The 20th (3)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迹部自认,感情,恐怕是自己至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十年人生中唯一老天决定不予祝福的方面,直到重新见到忍足的前一秒。

迹部小时候最反感圣诞节。伴随着倒数的钟声,窗外升起的烟花照亮夜空,节日氛围衬托阖家团圆的笑脸。他却独自坐在家里的圣诞树下,周围堆满完好未启封的大大小小足以堆成山的礼盒,只有金毛犬在身边不停叫唤。他从那时就某种程度上预见自己的未来:一路会收获无数的鲜花和掌声,却无一个说得上话的知心人。

他在初中的时候遇见忍足,第一次发现个体的情感能够相通,自己付出真心就能赢得真情。数不清的夜晚里,他们隔着电话线天南海北地闲扯,只有在困意来袭或电源告急时,才不情不愿地撂下手机。这种纽带令他感到新奇,也十分庆幸。被这个人吸引,想要亲近、甚至占有他。他在他面前全无防备,反而觉得异常踏实。

那是干净如白纸的年纪,成天和一颗小球拼命较劲,夏天的蝉鸣好像永远不会结束。全国大赛告负,三年级从网球部引退,日子难得悠闲起来。他把大段大段的时间,都用来和忍足泡在一起。冬去春来,家里重提海外留学的安排,记得当时似乎是犯了倔,一心想留在冰帝升学,和祖父闹了很大的别扭。那是迹部第一次见祖父实枪荷弹地发火。樱花纷飞的毕业季到来之前,他便被塞上飞机,送离了日本。他终于真切意识到肩上继承家业的重担。

留学生活提前展开,迹部在学业和社交上春风得意,偏偏在黑夜里无所适从,疯狂想念另一个声音的陪伴。他不相信时差和距离当真能造成阻隔,比先前更频繁地和忍足煲电话粥,一切与从前无恙。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电话无人接听的次数越来越多,收到的邮件回复越来越少。之后他听说忍足在高中退出了网球社一心一意备考医大,居然是从宍户那里。

坦白来说,他是为自家天才骄傲的,同时却又不是滋味。俩人已疏远这个事实像当头一棒,甚至让他感到几分莫名其妙。可仔细一想,他们不过是知心好友,并没有把联系保持在某个恰当频率的义务;步入新的人生阶段,找到别的重要寄托,也许就是时候对过去做一挥别。再过了段时间,迹部重新习惯了与孤独为伍,两条曾经相交的线终于渐行渐远。

他只是偶尔感到说不尽的遗憾,那份没有说出口的喜欢。

后来他回国接手公司,事业蒸蒸日上,走上预期内的顺遂之路。年届而立之时在社交晚宴上重逢冰帝时期同窗的姑娘,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双方谈得又前所未有地投机。荷尔蒙作祟加之利益驱使,很快缔结婚约,之后又迎来了景明。这位新少奶奶得体大方、泼辣干练,随着婚后两人都撤回矫饰以真面目相见,夫妻间虽时有不快,但大体能相互帮扶,各种意义上。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彼此性格上的根本对立愈演愈烈,平日的摩擦日益升级,直至当孩子面也肆无忌惮地相互攻讦。基础本就薄弱的感情急转直下,直到连在家里打个例行公事的照面都难以相忍。离婚程序终于启动(这一点双方倒是久违地一拍即合),婚后财产尚在清算阶段,妻子便搬出了家。

迹部工作繁忙,无暇反思这段婚姻失败的原因。他一如既往地连轴转,只是尽量推脱掉非必要的应酬,抓紧一切空余时间回家陪景明。但令他恐惧的事情依然发生了,儿子的脸上时常被阴霾笼罩,染上不符年纪的忧伤。他懂孩子的孤单和不开心,却深感无能为力,尤其面对儿子对妈妈的询问,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为父亲的失职。最终,他决定快刀斩乱麻,抛开一切掩饰,直截了当地告知孩子“妈妈不会回来了”的事实。

令人煎熬的沉默过后,儿子声音洪亮地道出对迹部的审判,寥寥数字,明晰如利刃,在他心口反复划拉。迹部无从反驳任何指责,眼睁睁瞧着孩子红了眼眶,又接着从他面前逃开,在走廊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知道自己让儿子失望了,在这个家庭里他竟然失败得连儿子都失望了。

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迹部摆了摆手,示意管家悄悄跟上,然后跌进真皮沙发里,沉重地阖上眼皮。他疲惫不堪,却又如释重负——其实快下刀把该切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干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下定决心以今天为界,独自带着景明重新开始,父代母职,让笑容再次攀上孩子的嘴角,哪怕暂时搁置些许工作。他有足够信心,毕竟这是他迹部景吾的儿子。

思忖的间隙,管家带来景明在医院的消息。话音刚落,迹部先是一下子急了,转而心思一动,在医院二字上斟酌半晌,脑海中的指针在飞快的机械钟转动声中指向一个令他犹豫难决的答案。难道?心砰砰跳起来,和复杂的情感共鸣。听筒那端传来管家的催促,不容深入思考的时间。他急忙赶往医院,大约半小时后,出现在外科第一诊室门口(不知是导诊护士还是接诊医生本人,忘记了关门),然后就这么看着屋内的身影,呆呆伫立在原地。


迹部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见忍足。

——他蹲在自己儿子跟前,神情严峻,目光流转。景明是个不轻易近人的孩子,更不会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外人,但他却在忍足面前毫无隔阂,反而流露出几分依赖的意味。他的脑袋抵在忍足胸口,忍足俯身凑在他的耳边,低声像是在哄劝着。孩子的肩膀一耸一耸,小手紧紧捏着忍足的白大褂。

他有多少年没见这个人了?十七八年,抑或更久?他的婚礼忍足没有出席,只托人转交一封简短的贺信,潦草送上些难辨语后真意的公式化祝词。同窗会更向来难觅忍足的身影,连偶尔见面寒暄都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他上次听闻忍足的近况,还是神经外科的新晋红人,怎么现在调来了小儿外科?

他们两个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陌生?

儿科本是大医院里最闹的地方,小病人们拖着五彩输液瓶,在迹部身边来来回回走过。他却觉得这世界格外安静,死死盯着办公室内,试图捕捉空气变化。相隔太远,听不清对话,便只能揣测口型。忍足看来是位称职的儿科医,很快安抚了景明的情绪波动。俩人有说有笑地坐进沙发里,气氛一派融洽。迹部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差点动了离开的心思,虽然这想法如此荒诞不经,大概只是在为其他什么找借口。

儿子就在这时发现他,急切地跳下沙发,三两步跑来门口,扑进他的怀里。迹部顺势把孩子揽进怀里,手却僵硬地停在景明后背,没有回应他的撒娇。

孩子疑惑地抬起头,他爹的视线正钉在后边的侑士身上。

“忍足。”总得有人打破僵局,迹部不介意担任这个角色。话出口的瞬间,声线却不为人察觉地在发颤。他终于意识到,已有整整二十年未当面喊出这四个音节。

忍足看上去很平静,像是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理了理衣角,走到迹部父子的身边。“你别急,景明他没事。”忍足看了赖在迹部怀里的小朋友一眼,对孩子的喜欢溢于言表。这个发现令迹部感到几分窃喜,一时胜过忍足和儿子何时相识的困惑。忍足稍微侧向迹部,放轻声音说,“虽说孩子擅自跑出来,你可别怪他。他话里话外都担心惹你雷霆震怒,他会小命不保来着。”

本大爷就这么不通情达理?迹部挑眉。忍足避开了他的视线,手揣在兜里,全无和他争辩的意思。迹部也不恼,光是盯着那张侧脸,头发浓密光亮一如往昔而刘海稍显凌乱,下颏露着一块没刮干净的青茬,呈现年近不惑的不拘小节。他百感交集,忍足却在这时冲孩子莞尔,细微地弯起眼睛,眼神干净透亮,瞳孔里缀着光点。迹部的心顿时软了。

他的少年长大了,长成了温文儒雅的医生,站在当年梦想的场所,白大褂合身服帖。他本该为他高兴的,毕竟他向来是希望他好的,但如今乱七八糟的心情,怎样都相去甚远。迹部的心里难受,不忍再多细想半分。

“……谢谢。他在你门诊时间擅自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吧。”迹部说。

“没有的事。”忍足摇摇头,“你倒提醒了我,这个时段这位患者该算爽约了,我回去得即刻输机——他很讨人喜欢,不麻烦——你赶紧带他回去。”

这是真心话,迹部听得出。他更看出,刚刚忍足那以眼镜片都不足以阻挡的真情流露不是能作伪的:他俩确实投缘,起码不是坏事。

“那就好。”

景明读到了空气里的不寻常,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爸爸认识侑士吗?”

“啊。”迹部点头答应,犹豫着是否推进对话,寻找合适的措辞定义关系,老同学还是老朋友。但不得不承认,他不愿轻飘飘地将关系以一词归纳,他们曾经拥有的羁绊更深,他至今仍如此相信,哪怕最后难逃分道扬镳。忍足脸上的表情照旧看不出变化,古井无波地凝固在一旁,不掺和迹部和孩子的交谈。迹部没有说下去,选择了沉默。

不适时宜地,忍足胸前的医疗用PHS响起,拎他去手术室报道。儿科缺人手,他肯定闲不了。迹部自然理解,用眼神示意他快去。寥寥几秒听清楚患者病况的眼珠飞快转动思索同时,忍足对他抱歉地欠身,匆匆转头大步流星地消失入走廊来往的人群里。远远地,迹部看着他的背影隐去,终于轻声叹了口气。


迹部带着景明回家,路上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和忍足认识的始末,尽量控制着不露丝毫套话的痕迹。孩子讲起在公园遇见忍足,他如何陪他玩、逗他开心,自己如何不自觉地想亲近他,也讲后来他们逐建规律的来往,和侑士偶尔流露的寂寞。迹部听着恍惚,只是附和几句。孩子倒乐此不疲,直到说话累了,趴在迹部腿上睡过去。迹部边顺着儿子的头发,边怅然地望向窗外,却看到玻璃上映出自己神伤的脸。


晚上哄睡了儿子,迹部躺在大床里,想起白天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明白自己毫无困意,重新打开了灯,屋内一片敞亮。盯着床顶精致的雕花,他的脑海里浮现忍足的样子,不仅是今天,还有很久以前,记忆片段鲜明,越想越难以克制情绪。迹部忍不住摸出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调出电话簿,拨通那个刚经由护士站得到的新号码。

“迹部?”出乎意料地,忍足接得很快。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惊讶,又透出藏不住的倦意。

“对。”迹部快速地回,“你刚从医院到家?”

“回来有一会儿了,你下午走后连续送来好几个。不过明儿是十点开始,授课,可以好好休息。”语气倒轻快不少,不知是否强打起了精神。“怎么,你不是又把孩子弄哭了吧?”

迹部侧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很少在和人打电话时放松身体。忍足的声线低沉,穿过蓝牙耳机传来,仿佛贴着他的耳朵低语,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不餍足地想听更多。

“没有。我回来听景明说了,这段时间以来,麻烦你照顾他了。就想打个电话和你说声谢谢。”

“没关系,他比你讨人喜欢。我不是例外,怎么会觉得麻烦。”

“那是自然,本大爷的儿子。”听到电话那端回应的轻笑,迹部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对话跌入一段空白。在他们年少频繁通话的时候,也会遭遇这样的空白。多半是把今日份的量说足了,又都不愿意挂线,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即使什么也不说,半点都不会觉得尴尬。回想起来真是默契的幼稚。但现在的空白不大一样,双方小心谨慎,生怕破坏某种微妙的平衡。这其实十分奇怪,无论迹部还是忍足,本质上都不是患得患失的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忍足顿了顿,像是在斟字酌句,重新开了口,“迹部,有句话也许我说就是僭越。但不管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孩子最重要,真的。”

“我知道。”迹部哑着嗓子说。他没料到忍足会提这茬,精准直击要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迹部却听出背后的担忧,和十几岁时同样的语气。不受控制地,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开始哽咽,意识到得尽快掐了这通电话,“……累一天了,你早点休息吧。”

“……嗯,你也是。”

手机屏幕熄灭了。迹部合上眼睛,手挡在额前,整个人深深地陷入床单。通电话没有想象中困难,情绪却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一个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争强好胜、锋芒毕露的个性,最初在商场没少被人使绊子。但他从小就训练出来了,或者说习惯了,不会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脆弱,所有的苦都咽回肚子,不发一言憋着一口气钻营,让他人俯首称臣。

但他此时此刻突然明白,原来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让他几乎变得不像自己,想试着依靠,不计较得失,只觉得踏实安心。记得全国大赛输球的时候,俩人在天台并排坐。刚被剃毛的脑袋格外轻,心里不痛快,一反常态地闷声不吭,全听忍足一人说。记忆含混不清,但当时确实一点点平静下来。然后忍足把自己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世界的运转仿佛停止了,傍晚的凉风抚上脸颊。高中咱们再来,我舍命陪君子就是,他说。

满脑子都是这个人,他的声音,他的神态。他想起忍足在办公室内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躲闪到一旁,又毫无波澜地望回来。他想起忍足看着景明的温柔却悲伤的眼睛,微微上扬却不知是喜是悲的嘴角,儿子对他一脸倚赖的样子。

他还想起,孩子在车上一脸认真地和他说,我觉得侑士看上去很孤独,我以后要多去陪陪他,不管您赞不赞同。

忍足他……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呢?这家伙小时候就喜欢钻牛角尖,表面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实则是个让人操心的笨蛋。凡事都压在心里,让人哄着才会吐几句,实在是麻烦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还一点长进都没有。是遇到什么坎儿了吗?身边有能帮衬他的人吗?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吗?

……自己做不到的事,孩子能代替着去做吗?

夜色渐浓,迹部被未尽的思考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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