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草饲羊肉铺

-子博客,二人合作作品专栏。
-我们只用清水铜锅涮A级草饲羊。本店不搭售芝麻酱及糖蒜,板凳烦请客官自备。

[OA/AO] The 20th (8)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忍足本身极少对事物产生执念。小学时他因父亲工作调动频繁转学,早早明白了聚散离合终有时的道理。初中时接受青少年网球周刊采访,面对记者再三追问“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忍足总以一句“秘密”搪塞。这并非全然是谎话,他确实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只想给自己弄来一架向上爬的梯子。

他后来也犯过天真,曾想过抓住过什么东西,但并未得到老天眷顾。十六岁的时候他希望能一直留在迹部身边,他们之间的联系却在迹部重返英国后越削越薄。姐夫不幸辞世时他全部的希望变成以后保护好姐姐,两年后却还是被大地震灾后救援时撞上的余震夺去了她。他于是下定决心着手办那件事,在姐姐留下的论文初稿中找到线索,完成了她的遗愿。牵着小外甥女的手搬到新家的时候他想这次终于能陪着她平平安安长大,再不让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平淡快乐的日子最终却因那场空难戛然而止。临近不惑之年回头看,想留住的、该留住的,他一样也没能留住。

他的太阳曾经告诉他,想要的东西要自己握入手中。那个人永远自信张扬,从来只有命运迎合他。忍足却不是:大多数他是被动的,只知等待和坚守。他已经历了太多失去,彻底认清了生活残酷的本质,太久没感受温暖,甚至快忘光了被阳光直射的滋味。

忍足其实心中明白,当初先后两封信都等不到迹部任何回音,便隐隐猜到是了有人从中作梗,而此人很大可能就是了他俩少时分离背后不可抗力的始作俑者——但却无从真正意义上确定。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开始又一场漫长的等待。他愿意孤注一掷地等他——他会比风烛残年的此人活得长;他会等到哪一天迹部重获自由,让他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除夕夜迹部主动将他拽回家,他便确定了迹部于他也是余意未尽。迹部将他安置在原先的女主人套间——前妻收拾完个人物品的第二天,迹部便着人着手改造这间屋子。他把家具全部换成简约风格,单独辟开一处阅读空间,填上专门定制的樱桃木书柜和桌椅。前妻的第二衣帽间被改成了和式小厨房,墙边守着一台法式多开门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大多是忍足最爱的鱼罐头——室内装修完全依照忍足的喜好,理所当然得像他才配当这座宅子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意识到迹部在亲近他,忍足的心跳微妙地开始变了,一时却也不无不知所措。他的感情生活已维持一片空白多年,人缩在自己圈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由分说地把任何外来者拒之门外。他也和迹部分离太久了,时间令记忆逐渐褪色,他甚至无法确认那些多年温暖着自己的画面是真是幻。他需要一点时间用心观察现在迹部的生活,找到一个自己适于开始介入其中的位置。更何况他身上还背着沉重的包袱,这让他无可避免地举棋不定。

然而相互吸引是身心的本能反应,看到对方开心会忍不住一起笑,看到对方难过会止不住地揪心;在那个人身边便觉得心里踏实,漂泊不定的心也终于有所着落。刻意试图保持的距离总是徒劳,两颗心还是不由分说地以加速度靠近,他被一把拉进自己最想要的平静但幸福的日子里。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迹部依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他、嘴上把他当天才捧着私下却把他当个麻烦的笨蛋爱护的人。


迁入迹部宅后,忍足和景明在一起的时间与日俱增。这个孩子懂事听话,却时常流露出令人心疼的性格背面。在非比寻常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本便难免比同龄人早熟。景明的身边缺少朋友,心底却又渴望陪伴。忍足拥有过类似经历,他再清楚不过孤独于孩子究竟是怎样的折磨。征得迹部同意后,忍足便在迹部因公离家时将景明带到科室里,让他和同龄人在游戏室一起玩耍。大家闹腾起来自来熟,追着玩具满屋子乱跑,景明很快成为了小儿外科病区的KING,用猴子山大王2.0的架势享受着孩子们前呼后拥,脸上渐渐浮现出和年龄相符的笑容。他不由分说地开始强行罩着生病的小朋友,还一直惦记着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使用“特别方法”关心人的样子活脱就是他爸当年的翻版。

前段时间景明在家将养,病中寂寞便拉着忍足一起看哈利波特电影。剧情进行到第五部,儿童故事的色彩已经很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大人世界的灰暗和无奈。忍足有些犹豫是否继续,转头看到景明认真的侧脸,便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屏幕上小天狼星看着家谱上自己的那个洞,说重见天日的那天要离开伦敦,买栋房子和哈利一起隐居在乡下。忍足的右手支起下巴,联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个心愿。他突然瞥见景明扭过脑袋来,动了动嘴唇似乎有话要说。

“侑士,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一天爸爸也不得不撇下我,我能不能去和你一起生活?”

忍足暂停了放映,揉了一把孩子的头毛,心里猛地一沉,“这话怎么说?”

“爸爸好像不是特别喜欢我,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我不够像他更像妈妈。妈妈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不喜欢我。”景明不紧不慢地说,语中全无戏意,反而冷静得像是事不关己,“如果爸爸以后找到喜欢的人再婚,我想我会去寄宿学校。我只是想,假期能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

忍足一时语塞。景明的出生未必是迹部期盼的,他先前便有此猜测。迹部不擅长和小朋友对付,父亲的角色于他极具挑战性。忍足甚至能想象迹部照看孩子的样子,大抵不过自己在书桌前伏案苦攻时偶尔抬头用余光一瞥角落里写写画画的景明。那人本身嘴毒,不知婉言为何物,可景明骨子里偏偏和他爸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德性,想必难免内心憋屈。

忍足不清楚过去的细节也不愿妄加揣测,但起码从他搬来后的状态来看,迹部确实在努力做出改变。他在学着和孩子平等交流,尝试了解孩子的喜恶和想法,慢慢建立起真正的父子感情。景明懂事早,辨认得出父母感情不睦。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这样的成长经历容易让他缺乏安全感——而忍足完全可以想见这会让迹部多么自责。景明他……大概很想有个把自己像小天狼星一样的大朋友,让他足以信任、年龄阅历都与乃父相当、而性格不会和他硬碰硬愿意用心倾听。他当然喜欢景明黏自己,但父爱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迹部很爱这个孩子,也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忍足始终笃信这点。

他叹了口气,“你想多了。依我看,你爸爸绝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拿不准怎么待你你才比较舒服,也不大能顺畅地表达真实的感情。”任何形式的感情,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景明抱紧怀里的枕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迹部担心儿子的身体,有应酬的每晚对付完后都不忘到他房间照看,搬来床尾凳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孩子发上好一会儿呆。景明突发高烧的那晚,迹部不顾自己已连续多日超负荷运转,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忍足多次提出下半夜换他的岗,迹部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我的儿子,我自己看。他已然等同没妈,不能再没有我。”第二天早晨景明烧退了,迹部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摸着孩子脑袋说爸爸在这里,景明的眼睛亮亮的。

忍足留意到迹部说话时的鼻音,心里一阵咯噔,知道迹部八成被病毒盯上了。迹部从小身体自愈能力惊人,哪怕不吃药也能很快恢复,从不把小毛小病放在眼里。他接下来依然白天聚精会神地工作,在外三餐都是主观或客观上推却不得的非正式生意场,每晚披星戴月地回家,面容显得愈发疲倦晦暗。想到晚上这顿总难免觥筹交错,忍足心中的担忧加重了,只要下午出门诊能早到家便会数着墙上挂表的动静,心焦地等迹部回来。见迹部的症状拖了几天未好转,这晚他终于不再坐得住,联系了迹部的司机,决定亲自去接人。

宴席设在五星大饭店,金碧辉煌的内饰在四处张牙舞爪。忍足最讨厌这种地方,偶尔却也因工作不得不出入此类场合,端着酒杯跟在医学部长身侧,强压下内心的自我厌恶,勉强和席间非富即贵的男女宾客周旋,以期换得一笔研究经费。迹部自然比他强,天生是在聚光灯下发光发热的命,应付社交总归游刃有余不少。

循着酒店大堂的指示,忍足来到迹部所在的宴会厅,刚一抬腿进入会场,稍显嘈杂的人声就淹没了他。忍足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迹部,他被一群达官贵人围在中间,在人群里端着一大杯白兰地。忍足没见过这种社交场合中的迹部,但眼前的画面怎么都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迹部不似他记忆里那般神采飞扬,神情和动作倒是表演的成分居多,明显在强颜欢笑。

忍足挪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盯着酒桌上迹部的身影。迹部从前爱出风头,尤其享受众人目光的洗礼,往往乐在其中。但无论这些场合的神态如何夸张,迹部始终看起来悠然自得。这里的迹部却不一样。他的眼神没有固定焦点,眉头时不时微微皱起,嘴角在推杯换盏中压低。

忍足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只觉得喉咙前所未有的干涩。端着托盘的侍者走向忍足,被他一摆手撵了回去。他贴着背后的雕柱,酒桌上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来。

“你们家这次可闹得真是满城风雨啊。前几周打开电视,我可着实被吓了一跳。”

迹部前妻在访谈节目里口出惊言,被各路八卦小报嚼了几周的舌根。忍足早猜到这件事会被人作为话柄,但没料到迹部这般身份也会在酒桌上被人当面揶揄。对方是财务省的要员,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展开一个令人作呕的油腻笑容。

迹部抿了一口酒,一脸笑意盖不住眼中藏着的一股寒气,没有作出口头回应。他紧紧捏着酒杯,五指骨节分明。对方却似毫无知觉,反而越说越起劲,“孩子妈很行。如果孩子跟了她,想必也缺不了父爱吧。”

看似轻飘飘的话语丢下来,空气里的那根弦绷紧了,周围几个一眼望去便知颇有身份的中年男子会心地一起哄笑,外圈人纷纷向迹部投来看戏的目光。景明是迹部不可触碰的底线,孩子被人如此非议,他的脸色陡然一沉。

“比不得您公子。尊夫人这次的约会对象没上次的好看啊,是口味又换而换来换去就不喜欢家里这口吗?当赘婿也是真不容易,是吧。”

对方稍微收敛起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掩饰天大的尴尬,“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也是关心孩子么。”迹部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忍足简直怀疑下一秒他要挥拳揍打烂那只鼻子。

“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老骨头插不上手。”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忍足这才发现迹部身边站着他那位位极人臣的前岳父,“但凡有自知之明的,也不应该瞎插手。”

迹部虽然和前妻感情破裂,但他和前岳父之间的关系犹存。前岳父德高位重,且极其擅于钻营。但家事上,他从不偏袒于迹部和前妻任何一方,也绝不会在公共场合胳膊肘向外拐。老先生公开回护迹部,作为外人自然不好再瞎置喙,还想升官的谁也不想在他这里碰一鼻子灰。对方顺着老先生给的梯子爬上来,转过来敬了他一杯酒,大笑着说看来不服老不行啊,同时意味深长地瞥了迹部一眼。伪善讨好的笑声此起彼伏,对话在众人的心照不宣中继续。

忍足知道自己不便久留,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他在车子里又坐了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用来批注学生论文稿)。临近午夜的时候,迹部才拉开了车门。看到驾驶座上的忍足,迹部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一屁股跌坐进副驾座椅里,整个过程里一声不吭。他和方才判若两人,或者说终于回归舒适区,不需要再端着架子逢场作戏。

忍足将身子探向前,替迹部系上安全带。迹部合着眼皮喃喃地说,“我刚看到你了。”他的右手抚在颞侧,指尖画着圈轻轻来回揉,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

忍足明白迹部犯了头疼的老毛病,心像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地划过。他对迹部的话不置可否,旋转钥匙发动了汽车引擎,汇入凌晨稀稀拉拉的车流。天上的乌云压低了,一阵雨又急又快地落下来。雨刷刮过挡风玻璃,规律的声音嵌进空气里。

“你听到那些话了吧?”迹部自嘲地笑了一下,“老爷子刚下酒桌就训了我一通,说我和孩子妈都太让他失望了。景明万一在学校受辱想不开,他唯我们俩是问。”

迹部侧过脸,盯着模糊的车窗玻璃,“话是难听了点,但没有一句不在理啊……”

“他也太小看他外孙了。”忍足扔下一句评价。他打起转向灯,拐弯上了高速公路。外面的雨水击打着玻璃,雨声在轿车厢内显得格外催眠,忍足拧动音响旋钮,车载音乐被调至助眠模式。

“你对我儿子这么有信心?”迹部问。忍足快速“嗯”了一声。

雨声变密集了。迹部靠着颈枕,陷入一阵沉思。他的手重新抚上颞侧。迹部和前妻闹到这一步,完全未考虑孩子的处境,确实有欠妥当。但忍足说的是真心话。景明这孩子外表看上去比父亲这个年龄时温和得多,内心实则相当倔强。即使当真被人在学校议论,他也只会一拳打掉这小长舌的乳牙,反过来担心爸爸和妈妈。况且慑于迹部家的实力,家长根本不会纵容孩子胡说八道。防患于未然没错,但目前比起景明,忍足更放不下他爸。

“别胡思乱想,闭眼能睡就睡。”忍足说。他把车开得很平稳,感受不到一处颠簸。

迹部没有再说话。他的呼吸逐渐变缓慢,睡眠带走了他。


 
评论(11)
热度(18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A级草饲羊肉铺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