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草饲羊肉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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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AO] The 20th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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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景明病得很突然。换季时节遭了流感的罪,病情来势汹汹,连续几天打不起精神。忍足作为家里现成的儿科医生(虽非内科),扮演了诊疗的主要角色,让近来工作时间之外忙于赴推不掉那种应酬的迹部放心不少。景明平素乖巧懂事,唯独生病期间难得一犯少爷脾气,过去仆人们总为此大伤脑筋,这回遇上忍足医生伺候,小朋友一反常态地听话,按时吃药休息不发半句怨言,令他们又惊又喜。

迹部此晚照例披星戴月地到家。他快速抓起可拔龙头冲了冲脸,把沾了酒气的外套丢向床尾凳子上,端起忍足事先备好置于茶几的番茄汁一饮而尽,酸甜中略带的一丝咸意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待大脑清醒了七八分,迹部循着走廊尽头微弱的光源来到儿子房间门口,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成一个扇形。屋内对话由远及近地飘来,他不自觉停止了动作。

“我是不是又给侑士添麻烦了?”

景明半躺在床铺里,身子被坐在床边的忍足挡了大半。床桌架在被子上方,餐盘里盛着一碗所剩无几的粥和半杯无醇莫吉托。小朋友从前在养病期间格外挑嘴,端到面前的餐食有时能原封不动地推回来,同这次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迹部早有意识儿子对忍足的亲近,在本人搬过来后更是变本加厉。睡前缠着忍足讲故事,碰上心事私下不告诉自己只和忍足倒,家里也单单听得进忍足的劝诫,相处模式反倒比迹部和景明更像亲爷儿俩。看到儿子一天天变开朗,忍足也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迹部颇感欣慰。但同时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泛酸,不知是嫉妒忍足天生擅长对付小朋友,还是羡慕小孩子可以随便撒娇的特权,又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怎么会。”忍足伸出手,反复试了试景明额头的温度,又举起耳温枪,“我的工作就是和小朋友打交道,照顾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会快快好起来的。”景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仍黏在忍足身上。

忍足收拾好餐盘里的残渣,把床桌搬下来,俯身掖了掖景明的被角。从迹部的角度看去,忍足的背影落在视线中央。他穿着惯常的那套真丝睡衣,衣服明显有些年头,虽然肥瘦正合适,但长短稍微显不足,人往前探的时候会露出半截后腰。迹部对此早有疑惑,不解忍足为何对一件衣服念旧至此。他还觉得这套睡衣莫名眼熟,衣服面料细腻,领口绣着精细的纹样,不像忍足以往亲睐的打折便宜货,反而更像他自己的品味。这想法在除夕夜便于心底埋下,无奈记忆断了片,始终琢磨不出什么线索。

“侑士。”景明忽然拽住忍足的袖口,试探地支起身子凑近,“你的洗发水真好闻。”

忍足愣了几秒,五指插进头发里,陷入一段沉思,脸上闪过一丝怀念的表情:“还是很久以前——你爸爸说的喜欢,就一直没换。”他的声音变化了,褪去了哄孩子的游刃有余,却放得比平时更柔和,流露出某些粗粝而真挚的情感。

“侑士和爸爸以前很要好吧?”景明歪着脑袋问。

一如既往地,忍足没有正面回答。他把景明放躺平,重新坐回床边,揉了一把孩子的头毛,“小鬼头。你这话明显是心里早有数了,何必再问?” 

“爸爸只有和侑士在一起的时候会笑。”景明和父亲一样茂盛的两边眉头挤在一起,做出努力思索的表情。

“爸爸很少笑吗?”忍足垂下眼睛,专注地看着孩子的脸。

景明用力摇摇头,“我基本没见过他笑。妈妈以前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他俩就不大说话,隔三差五就能闹个天翻地覆。爸爸有时加班到头痛,只想睡个清净觉,妈妈却还按照原计划邀请朋友们来家里开庭院派对还请不止一支乐队,爸爸就只能悄悄离开到林子去补觉。爸爸对我也一直很严肃,几乎从来不笑的。”

“你爸爸还是精神一紧张就容易头痛吗?”忍足准确地抓住孩子话语里的关键词。

“偶尔吧,工作忙的时候比较常见。怎么,侑士也知道爸爸有这头疼的毛病?”

“嗯。”忍足点点头,“当初我……其实是因为你爸爸才一开始选择去了神经外科——也就是脑外科。他头痛是很年轻时就落下的病根了,万一有一天当真需要,我就可以亲手为他开脑。”

“侑士对爸爸真好。”景明眨了眨眼睛,“所以呀,侑士和爸爸的交情比我看到的还深吧。自从侑士搬来后,我经常看到爸爸笑,尤其在和侑士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才知道原来爸爸也可以那样笑呢。”

忍足听得很认真,视线锁在景明身上,手往床单里压出凹陷,褶皱从掌心延伸开去。他稍抬起嘴角,示意孩子不着急慢慢讲。

“比如那次……啊对!就是那次。”景明似乎想起来什么,眼睛亮了一下,两只小手钻出被子在空气里拍了一下,“侑士刚搬来没多久,大概隔了一周那会儿……那晚你在你的小厨房里做大阪烧,爸爸全程就在旁边一边围观一边偷吃原料,说了好多好多话,侑士都被逗笑了,爸爸也跟着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那样笑。”景明弯起眉毛笑着说。

“啊……”忍足停顿了几秒,“这么说起来,那天最开始你也在小厨房吧,后来怎么溜了?”

“感觉自己根本插不上话,中途就回房间看书了。”景明嘟囔了一句。

忍足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你啊。”

兴许孩子说累了,屋内对话的音量渐渐小下去。迹部缓慢地侧过身,脊背贴上墙壁。他扬起下巴,眼睫有些发潮,不知具名的情绪在血管里涌动。他想起来了,看着忍足悉心照顾景明的画面——他终于想起来那套睡衣的来历了。

那是全国大赛时候的事了。差不多在决赛前夕,各校正选凑巧集结在烤肉店。大多数队伍都已完成比赛任务,无事一身轻,顶着烤肉派对的名义,撒丫子地闹腾。青学的饮料狂魔拿出看家的处罚茶,所饮之人接二连三地中招,现场一片鸡飞狗跳。

老实说,迹部喝下那杯粉恶秘胃的当时,其实并没有太过剧烈的不良反应,一咬牙一闭眼,勉强维持住了帝王君临天下的形象。等精力过剩的青少年们折腾够了,迹部非常自然地给榊老师发了短信请他客串一把冤大头结掉天价账单,青学的老太婆使劲握着他们监督的手道谢。迹部倒不是特别在意,钱多到吓人是他们师徒二人的人设,从一开始就没得改,反正本来也乐意表演。他推门离开烤肉店,傍晚的凉风径直灌进脖颈,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胃袋里翻滚的恶心感。

忍足注意到了迹部的变化,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迹部一摆手说没事,往前没走几步竟然踉跄起来,好容易站稳弯下腰,五官拧到了一起。忍足赶忙上前搀住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把迹部带回了距离不远的自己家。一路上迹部没吭声,车子颠簸使他整个人更加难受,但想到这没出息的样子只有忍足能看到,好像事情也就没那么糟糕。

忍足那几天正好处于独居状态,老爸出差开学术会议,老妈便借机也给自己放了个假回京都省亲,老姐在几乎是住在实验室里熬夜赶工,家里一片冷清。他扶着迹部艰难地进屋,对方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肩上。磕磕绊绊进了客厅,迹部松开绕着忍足的胳膊,本想找面墙靠着缓一会儿,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突然涌上来,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经吐了忍足一身。

“对、对不起……”他一脸惭愧地道歉,口腔内残留着呕吐物的酸苦味道。眼前忍足的衣服惨不忍睹,迹部作为罪魁祸首,简直想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他两手抓着忍足的袖子,有气无力地说,“回头赔你一件新的。”

忍足拍拍他的背,满不在乎地脱了衣服丢进洗衣筐,随手拿了件家居服套上,反过来替迹部擦干净。迹部吐过之后恢复不少精神,忍足伺候他洗漱完毕,不容反抗把他地推进自己的床铺里。阳台窗户留了条缝,风从外面吹进来,吹过忍足晾晒的刚洗就的湿衣。迹部穿着忍足的睡衣,在空调被里缩成一个团子,旁边是刚潦草冲了澡的忍足,沐浴露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奇妙的安心感笼罩了迹部,带他进入了睡眠。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朦胧的轻叹。

一夜安眠。次日迹部心满意足地醒来,忍足疲倦的脸首先映入眼帘,眼眶下方的阴影尤其浓重,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猜测。迹部捏紧被角,和忍足四目相对了许久,内心荡开几圈涟漪。莫非他……为了盯着自己一宿没睡?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迹部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一个人孤零零没人照顾的话,该多心酸啊。”忍足不咸不淡地回,在心里默默地补上后半句——我自己以前也是这样。

如果较起真来,迹部身边并不缺人照顾。但他们每个都斤斤计较得失,小心翼翼地讨取他的欢心。忍足不一样,他考虑问题是从迹部这个人本身出发,一心一意待他好。大家都在为拿到全国大赛入场券欢呼的时候,只有忍足担心他的自尊是否受挫;所有人都对迹部俯首称臣言听计从的时候,只有忍足愿意指出他的不足。大概也只有这个笨蛋,才会为了盯着他一夜不合眼,看到他醒来眼里的笑意快满出来,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迹部履行了承诺,着专人订制了一套真丝睡衣,作为补偿送给忍足。忍足手足无措地接过来,半天憋出一句,“我这种庶民真没穿过这么贵的睡衣,弄坏了可怎么办……”迹部几乎能想象他在床上挺尸唯恐将睡衣弄出褶子的拘束样,于是大刺刺地推进对话逗他,“那你可得仔细点穿,不能辜负大爷我的心意啊。”

——他没想到他穿了整整二十年。迹部的手掌按着墙壁,他的眼眶湿润了,这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防止情绪彻底决堤。屋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忍足终于哄睡了景明,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房间。走廊里的灯光愈发昏暗了。

除夕夜接忍足回家的时候,迹部对忍足仍对他抱有感情这点倒已有自觉。然而那晚过后,忍足重新缩回了自己的保护壳里。他有意无意地和迹部保持距离,与景明独处的时间反倒更多。迹部清楚忍足打小就这毛病,长大后自然也改不了,俩字总结麻烦。但他偏偏不怕麻烦,也有足够耐心,打定主意要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一点把这匹中年狼崽哄回自己身边。

景明口中的那次事件是个契机。那天迹部应酬晚归,闷闷不乐地瘫在床里。忍足看出他生意场上不痛快,主动提出做夜宵给他吃。迹部顿时来了兴致,在“女主人套房”中那间新建小厨房里围着忍足转,插科打诨地打趣他,心头的阴霾早不见了踪影。忍足搬来后第一次在他面前笑,还和从前一样好看。那之后他们的接触渐渐多了,偶尔会在饭后聊上几句天,交换彼此现在的生活,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侑士,你是笨蛋吗——回想方才忍足和景明的对话,迹部感到鼻尖迅速发酸,情感负荷快要过载——整整二十年啊,就这么死心眼地抱着旧日的回忆,从中汲取零星半点的养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这个发现却只让他无法抑制地难过。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无能为力的失去,难道生活对他注定如此残忍吗?活在人世间,竟能变成如此辛苦的一件事吗?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笨蛋,心思被小孩子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他过得不开心,心里甚至称得上憋屈,成天只得和犬马相伴作乐,直到再次遇见忍足,重温儿时的旧梦。

迹部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终于想起那晚消失在梦里的忍足的低语:

……小景,你以后要是讨了老婆,我该怎么办呢。

沉重的自责感淹没了迹部,但一切事后反省都是无谓的。他没能保护好他,让他独自一人饱受煎熬。那些盼不到回复的夜晚,他是否也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那封婚礼上托人转交与他的祝福信笺。过去的数千个日日夜夜,他们错过太多了。

神啊,趁还有弥补的机会,把那个人还给我。回来,侑士,回到我的身边。

在忍足出来之前,情绪失控的迹部悄然离开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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