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草饲羊肉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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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AO] The 20th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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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早间财经新闻结束,开始节目间插播广告:前妻给迹部银行钻石卡新拍的,同世代的女艺人没有一个比她更配这美妆华服,看起来达到了预计效果——有钱男人们想据为己有而女人们心生媲美之意,无论对人对卡。迹部照例坐在正对着巨幕电视的主人位上,除左右手两座外长达数英尺的桌边空无一人。忍足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仆人们的修行——所有人脸上均是一式的泰然自若,好像方才闪过的这位代言人从不曾占据过这长桌彼端的女主人位、甚至于在这座深宫中从未出现过。迹部懒散地放下茶杯,随手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顺序切了数个频道后,屏幕上又一次出现了她这回化得颇有楚楚之致与刚才判若两人的脸。

早间档访谈节目,迹部大咧咧地右手再次两指捏起茶杯,左手支颐,一副满眼含笑看马戏团耍猴的表情。她全面回归公众视野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们正式离婚的消息前不久被“捅出”,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鉴于她前首相之女的尊贵身份,迹部明白他这一侧任何让媒体噤声的单方面尝试都是徒劳。他力所能及的是照搬活得快成精的伊丽莎白二世在两位小王子新丧母时那个斩草除根的明智法子——直接把电视搬出孩子的套房——从根上暂时掐断景明对恶意舆论的接触,不让孩子被别有用心之人伤害。

“您当年在结婚生子后宣布隐退,粉丝们唏嘘不已。这次的作品是您全面复出的标志吗?”

迹部装作余光自然而然地照顾到宾客和小主人——忍足和孩子分坐在他左右手,景明似乎对电视充耳不闻地对付着盘子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时不时抬头看对面的忍足一眼,得到同样含笑的回应后又重新埋下脑袋——忍足已然注意到放送内容的变化,他偏过头,和迹部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带着刚用完餐的景明回他房间去。迹部满意地靠向椅背,交叠起双腿,同时一丝细节不落地听着忍足和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电视机的声音在模糊为背景音数分后又清晰地钻入迹部的耳朵,主持人正按预先写好的采访大纲将话题引向大家心照不宣的地方,前妻也并未流露丝毫就此为止之意。迹部下意识皱起眉头,冷冷地侧过头牢牢盯着那张掩埋在脂粉面具下的脸。

“我相信粉丝会像从前一样支持您的作品,并期待着您日后在荧幕上的活跃。我们很高兴看到您的复出,但从您自身的角度考虑,也很惋惜您和迹部先生的婚姻。回顾这段感情,您介意谈一谈您的看法吗?”

前妻出身政治世家,身为备受瞩目的大小姐,却在庆应毕业后执意违背父志进入演艺圈,实现自己当演员的梦想——反骨的性格是她一直以来的吸睛点。凭借家庭的影响力和自身的努力,她出道后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她和迹部的结合一度受到热议,其中不乏对于迹部家已不满足仅手握经济命脉而要在百年后再涉政坛的揣测。景明出生后,出于无法兼顾事业和家庭,前妻曾一度正式宣布隐退。但由于她身份之特殊,公众对其私生活的关注从未消减,为婆家娘家两头抛头露面站脚助威也不算少数。

她没有立刻答复主持人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沉默。半晌,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前妻抿了抿嘴唇,头略歪了一歪,两边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迹部的心中响起警铃,他太熟悉她这副往往作为搞事情前奏出现的略带挑衅之意的神情(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结婚?他明明是个工作狂,工作才是他老婆,除此之外对谁都冷酷无情。要不然干脆就是……”

啪嗒。

迹部关掉了电视,遥控器被狠狠摔在桌上。侍餐的两位男仆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即使隔了一堵明治年间遗留下的的纯石构厚墙,他也十分确信连走廊上都能听到异响,然而他早已无暇顾及。一株无名的火苗在胸口窜起。前妻字字无一不是事实,以套用《真爱至上》经典台词的方式说出,令旁人辩不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随时可以一笑收住,却令他无从反驳。他理解她女演员的身份,他们的感情完全破裂也是事实,但在电视上公然发表这番言论,怎么想都太可以了——无论情感上还是理智上,他均难以接受。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此刻景明和忍足呆在他没有电视的房间里,没有直接受到污染。

他烦躁地在餐厅里踱着步子,几乎想要立即冲到后院扎入泳池,痛快淋漓地游上二十个来回。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肩上的千钧重担压得他根本腾不出多余手脚任性妄为。迹部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往胸腔内浇一桶冷水,不愿弄出更大的动静让孩子担心。路过楼梯时他停住了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原地思索片刻后,他走向楼梯通往的那片漆黑。

偌大的迹部宅里,阁楼是鲜少有人光顾的场所,久而久之更多承担了储物室的功能。迹部在狭小空间内穿过被细白麻布蒙着的杂物堆,终在其中之一前停下脚步,掀起一角,从中找出一个木箱子搬到桌面上。箱子表面还是不免积了一层薄灰,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灰尘漂浮在光线里。他将箱子内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分门别类地在桌面上摊开,叠了好几撂。

祖父没能熬过去年冬天。他的离去并非突发意外,而是一个缓慢的消耗过程。最后的日子里他愈发孤僻,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消磨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仆人不敢在饭点之外靠近打扰,医生和家人的到访也严格遵循日程安排。迹部偶尔几次前去探望,周围空气都起了微妙变化——他察觉到祖父在对话中盯着自己恍神,偶尔还流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心觉有异,又不便多问,只得把盘旋在脑海里的疑窦引向脑扩散引起认知机制混乱让老爷子忘了到嘴边的话。

但祖父走的时候依然维持着往日的庄重威严,和迹部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他向来不苟言笑,吝啬每一句称赞,父亲花了几十年才得到他的认可,身为孙儿他现在却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祖父是强势而不容反抗的,迹部时常回想起被塞上飞机离开日本的那一天,他在候机室憋了满肚子的火,经电话那头的忍足好言好语相劝才慢慢平静下来。飞机冲上万里高空,舷窗外的东京越来越小,最终切换成了朵朵白云,他把遮光板拉下来,不知这一道别他永远便失去了自己的少年。回过头来看,他到底是有所怨恨的。

迹部耐心整理着祖父的遗物,这件事他早惦记着要做,却被各种事情一再耽误,现在想起来做也不算迟。遗物里大多是私人化的东西,钟爱的书籍、练习的字帖、珍藏的照片,描绘出老爷子的人生轨迹,展现迹部未曾得到机会走近的那一面。箱子里的东西逐渐减少了,最后一个深色文件袋安静躺在底部,迹部解开袋子外侧的绕线,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心跳却几乎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首先看到了两封信。莺色信封并不常见,何况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信封外侧写着他的名字。迹部翻过来检查了封口,又把信封颠来倒去地看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开拆阅读的痕迹。他随手抓起遗物箱内的纯银拆信刀,小心翼翼地起开封口,过程里他听到自己加了速的沉重心跳声。他猜到了某个可能,想尽快阅读信的内容印证,却又感到莫名忐忑,更不愿让信封受到零星半点破损,前所未有的神经质程度令他产生自我厌恶——简直像被某人传染了一样。

两张信纸掉落下来。迹部将信纸抚平整,扫了一眼落款日期,差不多是他当年大婚前后。他拿起时间稍前的那封,信不算长,短短半页纸。忍足明显端着架子,避重就轻地寒暄,保持着礼貌的疏离。他在信的最后稍稍露怯了,含蓄地提出想见迹部一面。当年这封信从未送达收信人手里,可想而知忍足没有得到回复。

迹部更紧地捏住了信纸,心脏快从胸腔内跳出来。他急切地目光移向把第二封信,这封不大一样,内容很长,整整两面纸。字迹不如前一封流畅漂亮,好几处墨水因停顿晕开,尤其出现于信的后半段。书信人的理智和情感在斗争,起初他克制了自己,但城池很快失守,节节败退,情绪终于喷涌而出。

忍足的语气变化了,摘下了前一封的面具,不再精心武装自己,装作漫不经心地撂下几句试探——他最擅长于此,哪怕只得到蜻蜓点水的回应,也能以此为突破口迂回深入。但他没得到只言片语,上一封信石沉大海,不激起一点儿涟漪,堵死了他的希望。所以这回他主动撕开自己的伤口,把碎了的心捧在手里,发出近乎赤裸的哀求。

他在低声下气地求他,求他不要娶别人。

忍足自尊心虽强,却不像迹部将骄傲表露于外,而是更多以绵里藏针捏棉方觉见血的方式。他做到了这种程度,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那面,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当时的那份绝望,即使在多年后的今天,也能透过纸面传出来,滞后地传递给迹部。

迹部死死地盯着那封信,仿佛看到当年的忍足俯在桌前,艰难地落下每一个字。如果当时他看到这封信……迹部闭上眼睛想,他会义无反顾地去找忍足,把那个躲在角落里疗伤的笨蛋揽入怀里,他会轻轻吻他的头发和眼睛,然后他们会滚上床,发展出一个男人可以在婚前拥有的最疯狂的关系。他甚至可能直接悔婚,不,他一定会单刀赴会亲自退婚,哪怕这意味着惨烈的后果。起码忍足会陪在他身边,不必经历分离和抛弃的痛苦。

他现在恍然大悟忍足没有出席他婚礼的原因,那封婚礼上托人转交的简短信笺,是忍足所能给予他的最大祝福。原来他曾向他呼救过,期盼他能修复他的心,但他辜负了这一切。他没有保护好心爱的人,让他明明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却像一个孤魂野鬼。

迹部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等不到回复的邮件,无人接通的电话,和这两封信如出一辙的套路。如果二十年前他们的错过也不是缘浅,而是人为干预的不可抗结果……信纸从迹部手中滑落,他一拳砸在了箱子上。

他早该意识到的。刚从海外回国的时候,他认真想过找回忍足和从此他一起生活;然而以他的信息网,忍足现在看来明明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不得已放弃了那份痴心妄想,一心一意钻营生意,在社交场合遇到了前妻。如今事实真相摆在他眼前,他拥有了想要的答案,一切却已冤有头债无主,满腔的悲愤无处疏泄。他其实更多在气自己,那么多引人怀疑的破绽,以他的眼力竟然一直以来置若罔闻。

重新见到忍足后他经常感到不安,隐隐担忧以他的现在的状态哪天会出事。除夕夜哄睡了景明,这份不安再次不可抑地涌上来。于是他去了他家,果然看到了令自己心如刀割的一幕。他不能再放任他一个人了。忍足在车里反握住他的手时迹部便下了决心,要让这人回到自己的身边,要和他共度余生,再也不浪费一天。

出乎意料地,迹部比想象中更快重新冷静下来,他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祖父不是凡夫俗子,不会、也无必要(富可敌国、经世济民的迹部家,家里人但凡不是作奸犯科,特立独行些又何妨?)因性别和阶级这种老套的理由插手他的感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他便已经深深陷进去了吧,想要为了留在忍足身边放弃留学,足以让祖父嗅到危险的气息。某种意义上祖父是正确的,这些年来辗转反侧无法抑制思念的夜晚,他对忍足的感情依赖比自觉的更深。

迹部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愿再和逝者计较。他的视线移回桌面,看到了先前和信一起从文件袋掉落的另两份资料。私家侦探调查报告,扫过标题时他停顿了几秒,大致对资料内容有所猜想。不愧是祖父的作风,能做到这个程度,迹部扬起一侧眉毛。他的手指粗略掠过纸张,两份报告翻阅痕迹的差别首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一份报告很旧,卷头出具时间在二十年前,纸张已泛黄但纸面平整如新,几乎没有什么被翻阅的痕迹;第二份报告则恰恰相反,卷头出具时间明明就在去年,纸面却微妙地不太平整,纸张有折角、各处布满了手汗沁出的指印,似乎在一段时间内被人带在手边反复翻看。

去年下半年,祖父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医生告知家属做好准备。迹部把一切都照顾得很妥当的同时,伺机和前妻正式分居,在双方就离婚达成一致的前提下开始了漫长的离婚谈判。祖父一路注视着他的婚姻,他知道孙儿和孙媳感情基础薄弱,热情消退后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勉强靠利益关系维持着一个形式,婚姻到最后一地鸡毛;他也知道景明的出生纯属计划外,父母不睦让这个孩子格外早熟,内心缺乏安全感。

迹部前去探病期间,祖父曾试图和他谈及这个话题,迹部巧妙地避开了,把话头转引向公司最新的并购计划。他当然知道有问题,面对婚姻的挫败和对儿子造成的伤害,他比谁都更不能原谅自己。但他不愿和别人沟通,特别是祖父。从小习惯了一个人摸爬滚打,就算有满嘴的苦也都咽回肚子,唯一的例外对象早已不知所踪,自然没有敞开心扉的必要。他想起祖父当时的眼神——他看得到爱恨分明的孙儿心中对自己解不开的芥蒂,眼底染上深不见底的哀伤,似乎还有一丝悔意。

那时的他读不懂,现在不一样了。拼图的碎片散落在他脚边,只待他逐一归位、拼完整全图。祖父那么一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人,竟然也有动摇的一天,他一时觉得讽刺。在一路目睹自己看似钻石实则是玻璃被高高举起重重摔得粉碎还不免把左近之人都刺出血之后,他猜祖父后悔了,想放他回去找忍足,故此有了第二份报告。他又想起祖父后来对话中的走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题的答案就躺在他手里。

盯着面前的两份报告,迹部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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