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草饲羊肉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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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AO] The 20th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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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迹部没料到是她本人而不是律师来家里找他。她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妆容一如平时应对高清摄像机时一丝不苟;香水换了新的,是他最不喜欢那类香型。她从托特包里取出一厚夹子文书,又压上一支钢笔,推到迹部面前。迹部瞥了一眼,所有文件都已做好女方签名加印,待他如法照搬便即生效——法律意义上他们从此再无瓜葛。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她的手,无名指的戒痕已经很淡了。

“何必亲自过来,还得和我打照面。”迹部毫不犹豫地抄起笔拇指推掉笔帽,比他自己惯常用的那支细得多的笔尖在纸张上飞舞。

“拖得太久了,想早点结束。”她淡淡地答,两根指头捏着茶杯耳。

迹部没再说话。他能想象对话前行的轨迹,也早已厌倦了无意义的争吵。倒不如维持现下的心平气和,这对他俩是不常有的奢侈。他机械地完成所有签名,把文件推了回去。她翻看确认了一遍,把东西收回包里,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那,没别的事话……”

“景明在他套间里。”迹部打断了她,笔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这次算迹部景吾求你。”

新晋前妻垂下眼皮。迹部明白她内心在斗争:孩子长得太像他了,她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于是不仅完全没争取抚养权还避而不见。说实话,他没有占领道德高地指点的资格——毕竟若当真算起账来,责任他得负至少一半。他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管自己是不是面露恳求,直到看得她按在桌面上的手指蜷缩起来。他们这段刚刚告终的婚姻可谓破败不堪,他从未向她低过一次头,两个人总是针锋相对,看亲者痛感仇者快。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求她,她却毫无占上风的优越感,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漫长的沉默过后,她答应说好。

她起身准备走上熟悉的那条路,他赶忙起身跟上。长长的楼梯、走廊、又是楼梯——高跟鞋碰撞地面,在这几乎永远显得过于空旷的空间内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们终于走到了儿童房门前。听到他压低声音的谢谢,她转动门把手的动作停住了,像是犹疑几秒后才缓慢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望向前夫:“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死心的吗?”

迹部始料未及地抬起眉毛。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你为了配合我新剧宣传接受了一次时尚杂志访谈。那些无聊的记者问你,想怎样和心爱的人一起生活。你还记得自己答了什么吗?”她移开视线,“‘买栋房子住在乡下或者海边弄座村舍,过没有人打扰的清净日子’,原话。”

迹部愣住了。他记得那次访谈,也记得那个问题。当时他给出回答后,记者职业性地微笑,迹部先生意外地浪漫主义啊。他没有接茬,甚至有些后悔大实话脱口而出。他明白前妻的言下之意,这不可能是她想要的,明显到这本杂志的忠实读者、资深圈内人,忠实粉丝这些聪明的外人都能一目了然。

“你我这样的人,难免身不由己。在冰帝上学那时候,没有女生不憧憬你,你是大家心中的如意郎君。长大后再见到你,和你结婚、有了景明,我曾经觉得我是这世界的女王。即使后来不快渐多,我也总会宽慰自己,谁的生活又是圆满的呢。”

她顿了顿,身体斜倚着门框,“可看到那篇访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的心里一直有别人,你不会放我不能抢。我一直努力做你的妻子,但你有哪怕一秒钟想过向我敞开心扉、和我一起挽回这段亮红灯的婚姻吗?”

迹部双手交叉,骨节按得发白。他几欲开口,却被她阻止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这些年从未亏欠过我。但这恰恰是最让我生气的地方。你真有人的话我大可理直气壮些,而不是所谓无理取闹。你们之间不可能,而哪怕和我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你也只会和我耗下去。……这种蹩脚把戏太无聊,我没工夫陪你耗。”

“景明那里你放心,我会让他明白的。”转身终于开门前,她最后说。

门沉重地阖上了。迹部耗了来时一半的时间走回书房,少见地抽了支烟,烟灰掉了一缸。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人特别失败,想到最后却快要自嘲地笑出来。前妻的话让他开始自省,婚姻失败后,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回答呢?他闭眼回忆,眼前浮现小时候忍足的脸。少年稚气未脱,但已呈现好看的棱角,夕阳染红了他的双颊。我呀,他微微扬起下巴说,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心爱的人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笨蛋。迹部狠狠地掐灭了烟头,把脸埋进掌心里。事到如今,他无法再绕过忍足这个问题,长久以来的刻意忽视失效了。相遇告别,周而复始,他不是会被什么束缚住的人。那段没有开始便已结束的感情是例外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留恋那份温情,从前为数不多在忍足家里借宿的晚上,总有一种微妙而这个屋檐下几乎从未有过的“家”的错觉。失去那个人之后,他回归了原本孤傲的状态,站在高处俯视下方,再也没有发自肺腑地笑过。原来这些年来,他从没有真正忘记他。以为放下了,每个难熬黑夜里,想的都是他。

是不是我的生活注定无法平静,所以才没能留住你?

迹部来到大客厅的时候,孩子妈刚出来。景明跟在她身后,眼睛有点肿。迹部平静地和她道了个别,仿佛之前的怨怼从未存在——他想,这就是结束了。景明没有一点情绪再次失控的迹象,甚至坚持住了一言不发,但迹部从他的脑后能清楚地看到他下颌线的肌肉越绷越紧——景明大概以为正背着父亲他就发现不了自己咬牙咬得两腮发酸。他的心里忽然一阵剧痛——是太像了,眼看着人走远的反应和二十年前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迹部伸出两只手去本只想拍拍儿子的背,但却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两肩。

“不哭,”他听见自己坚定地说,“哭也换不来她回头。”他察觉到自己的双手攥越紧,似乎这样就能传给儿子一点自己过剩的热量帮助抵御幼小的心中不为外人道的严冬。

手中的颤抖终于停止了。迹部用和往常毫无二致的口吻问儿子想吃点什么。景明摇摇头,思考了半晌,转过头问周末能不能去找侑士。

景明最近找忍足挺勤快,一周能跑几趟医院,迹部默许了。一是儿子确实喜欢他,反而言之他有孩子陪着也好。他摸着孩子脑袋说可以,嘱咐了几句不许给人科里添乱。儿子点点头,情绪好了很多。儿子如此依赖忍足让迹部十分无奈,转而又想起了先前一件事。

上周孩子从忍足那里回来,无意提到在忍足办公桌上看到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比他小的妹妹,抱着一只泰迪熊笑得很开心。景明说,侑士偶尔会盯着相框发呆,我问他是谁想和她一起玩,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不行,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迹部很在意。没记错的话,上次在医院见到忍足,他的无名指空无一物。他不知道忍足经历了什么,连姑做推测都不敢,因为每种猜想都让他心痛。但迹部现在颇有些按捺不住——前妻的话让他心烦意乱,他本身又担心忍足的状况,便动了去找人的念头。


新年快到了。圣诞歌曲反复循环,节日装饰占领了大街小巷。平安夜那天下班,路上到处是赶着赴约的行人,迹部感受到了比英国更浓烈的节庆味,那边阖家团圆的日子在这里变味成了情侣接头日让他嗤之以鼻。前面刚出了交通事故,救护车和警车来了好几辆,这条惯路正堵得水泄不通;迹部等得不耐,又想吹吹冷风醒个神,便跟司机招乎好后下车步行,在一片流光溢彩里等着信号灯。他突然想到忍足,心说这家伙指不准被排了一晚上的手术。他停下脚步,顺手发了条消息,问忍足是不是正在忙。

忍足回得很快,迹部颇感意外——没,今年也奇怪,大家过节不来医院凑热闹了,正准备回家——明明是能下班回家的好消息,忍足的语气却毫无欣喜。

那就死出来陪我喝一杯。迹部想都没想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写,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

提示音响起来,忍足回了好。心情大好地看着定位中自己的车又堵在原地近半个小时后,迹部已走到通宵食堂。大概是过西洋节的关系,店里几乎空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三面柜桌旁、角落里的忍足,穿着卡其裤和衬衫,这回下巴刮干净了整个人显得挺精神。迹部把外套挂到门边,大摇大摆地往他旁边一坐,扯松自己的领口,拿起柜桌上斟满的一杯清酒先干了。

忍足皱起眉头,按住迹部的杯子劝他慢点喝。迹部没有恼,饶有兴致地看着忍足,“怎么,本大爷没告诉你是出来陪喝的么?。”

 “陪你喝啊。”忍足低下头,“你怎么想起来这种地方喝酒了?”

“你带景明来,他一回家学舌我不就记起这来了?”迹部抱起胳膊说,“还没问你呢。前几周你到底哪给他弄的章鱼烧,家里先后请了好几个厨师给他做,通通不合口味,都说不如你的好吃。”

“是我做的。”忍足小声说,捏紧了手里的清酒杯,“喜欢我再给他做就是。”

迹部的眼神一滞,端起杯子往喉咙里倒了个干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就忘了呢,小时候他也给他做过章鱼烧这件事。他当时非常新奇,惊讶平民食物也能这般美味,之后尝了许多都内名店的章鱼烧,却都没有忍足做的好吃。现在想来,也许不完全是因为食物,毕竟他真记不清那份章鱼烧的味道了。但他一直记得清楚,忍足穿了个不大合身的围裙,额头被烤出了汗,一副被油熏得生无可恋脸。他端上成品,忐忑地看着自己,眼睛亮亮的,笑得很好看。

……难道记忆也能通过基因遗传的吗?

忍足像是想到了同样的事,心照不宣地沉吟了会儿,把自己和迹部的杯子都满上,适时转移了话题。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先是聊工作,忍足吐槽今年真是难得清闲的平安夜,好久没有和大家一起过洋节了,迹部不客气地笑话他。后来酒喝掉几瓶,四肢变暖了,微醺的感觉上来,迹部开始吐口,他讲这段婚姻如何糟透,和孩子妈相看两厌直至不共戴天,连累得孩子都被亲妈嫌弃。讲到后来竟觉得好笑,脑袋一歪撞上手掌根,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眼泪都出来了。

忍足有些不知所措,手在空中停了半天,犹豫着搭上了迹部的背。迹部距离忍足很近,他几根不听话的自来卷发丝不老实地搔他的脸,好闻的洗发水味漫进他的鼻腔,迹部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心头的烦躁忽然消退不少。

“你还有景明呢,别和自己过不去。”忍足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迹部不置可否,好像找回了熟悉的、被顺毛的感觉,慢慢平静下来。

“说说你吧。”一口气倒了许多真心话,迹部心里痛快不少。他瞟了忍足一眼,试探地推进了他们的对话,“我知道你孩子没了,老婆呢?”

忍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嘴角在苦涩中压低,“孩子是没了,是我姐的。我没孩子也没老婆,之前就我们舅甥俩相依为命。”

这个答案超出了迹部的预期,他甚至觉得先前的猜想还令人好受些。他重新直起身子,大段的空白之后,勉强挤出一句,“你现在一个人?”

“对,一个人。”忍足这回轻描淡写地说。迹部看到昏黄的灯光拢着忍足,明暗在他的脸上不断切换。后方墙壁上贴着过时十几二十年的海报,大部分已非常破旧,卷起了边角。隔壁店铺干杯的起哄声穿墙而来,连续好几轮不停,年轻人嗓门大,震得人鼓膜疼。

这是什么心境?明明这个人近在咫尺,却感觉离他千万公里。好像眼睁睁看他掉进了沼泽,自己拼命伸手去抓,想把他拉上来,然而只是徒劳:本人不挣扎,也不呼救,一味放任自己陷下去,等待泥泞最终没顶。

——脑海里响起了儿子的那句话,侑士看上去很孤独。

真够笨的,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这些年来,你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相伴的人吗,你就这么……任孤独撕咬自己吗?

“所以……调去了儿科?”迹部的声音放得很低。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忍足低着头,晃了晃杯子里的余酒,“每天给自己点盼头。”

迹部哑然。忍足喜欢小朋友,孩子缘也向来不错,景明亲近他不是没有道理。上次在医院呆的时间不长,只瞧见几眼他在走廊里和小病人的互动。他总是会弯下腰,耐心地听小朋友说话,脸上展开温柔的笑。在迹部眼里,这样的忍足仿佛发着光。但他现在明白了,那不仅仅是单纯的喜爱,还有很多悲辛烙在背后。如果整日和世故的成年人、冰凉的手术器械打交道,以他目前的精神状态……迹部不敢想下去。

大脑一片混沌,迹部笃信是清酒作祟,虽不知何时消受不了发酵酒了。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几十年来唯独这点没变。当初他没能留住他,难道现在要以另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失去他吗?怎样都好,只要能抓住他,把他从那片泥潭里生拖硬拽出来。

迹部举起杯,饮尽了最后一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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